(陳彤作品-攝於清境)
幾天前，九歲的彤突然和我說，以一種稀鬆平常的語氣：『媽，我覺得妳一點都不愛我。』女兒的指控，讓當了九年的母親為之震撼。
當娘的我開始在記憶裏抽絲剝繭，認真回憶、搜尋各個蛛絲馬跡──
最近對她是否有特別嚴厲？
或者和妹妹相比不公平的管教？
還是她想買什麼、或想玩什麼，我曾經拒絕過？
哪裏打了她？哪裏罵了她？
我很認真的反省，這是多麼天大的指控啊！我用著生命去愛護，去保護，將我的世界最美好的全獻給她的孩子，居然沒感受到我對她濃濃、滿滿的愛？這九年的日子，包括她在我肚子裏逞兇鬥狠，成天開運動會，踹過來又踹過去的那十個月，將近十年的日子，妳愛著一個人，如果能夠，甚至願意為她採下天上的月亮讓她把玩的孩子，她突然用著冷漠的語氣，輕輕的和妳說：『媽，我覺得妳一點都不愛我。』
我傻了，眉頭皺了，連心都揪成一團，午夜時分，輾轉反側無法成眠，想的都是孩子冷漠的表情，想著她誔生時，我的喜悅，和初見她時，那種神奇的驚嘆，想了很多，連瞌睡蟲都在懷疑天是不是要下紅雨了，平時三秒入睡的人，今晚居然會失眠？
瞌睡蟲啊瞌睡蟲，你不會明白，孩子在母親心裏是多麼重要的狠角色啊，孩子是心頭肉，是人生唯一的掛念，那是永遠不能分離的連繫，孩子說：『妳不愛我了。』說的輕鬆又簡單，怎會知道在娘的心中已造成解不開的陰影……
數天後，柯南當不成，線索沒半滴，只好和孩子面對面，把心一橫，直接問個清楚──
「彤，妳會覺得媽媽比較愛妹妹嗎？」
「嗯──」
賓果，賓果，找到了！
「還好啦。」
幹嘛說話分兩段式？
「那，妳最近有想買什麼東西嗎？」
「嗯──」
當娘的學聰明了，一定還會有下文。
「沒有。」
果然有下文。
「那妳會不會覺得媽媽最近比較兇？」
彤這回想都沒想，「還好啦。」
好，重點來了，「那妳怎麼會認為我不愛妳呢？」
彤楞住，一臉茫然看著我，「我有說過嗎？」
當娘的用力點頭，「有。」
彤想了會，「我忘了耶。」
然後覺得媽媽的問話很無聊，咚咚咚跑離開，只剩陳老爺譏嘲的說：「妳在意這些幹嘛？就說她只是隨便說說，妳還真的當真？」
對，我當真了。
因為她是我的孩子，我不計形象，哭天喊地，整整痛了六個小時才生出來的孩子，包括在肚子裏整整十年的光陰，任何有關她的事我衝第一，任何病痛我衝第一，她發燒，我心頭的焦慮比她還要燒，她的哭泣，滴滴眼淚流到我心砍裏……
我不能溺愛，所以學著放手，但看著她和同學出門玩耍，我的眼睛離不開電話，怕她打電話回家，我的耳朵警戒著，怕沒聽到電鈴聲，我是一個傻媽媽，卻以我全身的力量來愛我的孩子，這有錯了嗎？
孩子長大，媽媽的『習慣』顯然跟不上她成長的速度──
「妳心情不好嗎？怎麼悶悶的？」
「沒有。」
「還是我們去逛街，去永康公園玩？」
「不要。」
「安親班中午吃什麼？」
「不知道。」
「那小肚肚有沒有吃飽飽？」當娘的開始裝可愛。
小孩無語，當娘的繼續裝可愛，一一啊啊，一堆無意義的語助詞。
孩子大了，不像小時候一樣，當娘的隨便逗兩下，就笑得咯咯作響，孩子變得很內斂，只是為了看到孩子咯咯的笑聲，當娘只好繼續耍寶，裝可愛，對，就只是為了孩子單純的笑聲，傻媽媽。
孩子對我的一切，我對孩子的一切，就像我對我媽，或我媽對我，以前，孩子的問題，老媽會很得意：「妳自己還不是一樣，妳小時候也是這樣的啦！」老媽的表情彷彿在說，以前讓她生氣、懊惱的孩子（我），現在總算有另一個孩子（彤）幫她報仇，老媽的表情很痛快，雖說如此，在和薇娘談話後，心頭的一團亂總能平復很多，原來孩子都是這樣的，我大驚小怪了！
只是，我的媽媽離開我了，孩子的問題卻一直存在，我問不到人，我該怎麼辦？想著孩子，想著我離世的媽媽，這一夜又難成眠。
孩子啊孩子，你們隨便一句話，都可以帶給媽媽不同的感觸，彤在七歲時在化妝鏡上用粉蠟筆了『媽媽我愛妳』五個字，到現在仍然捨不得擦掉，儘管這些字會影響我照鏡子，也無仿。
所以，孩子們，三思而後行啊！媽媽的心是脆弱的，也許為母則強，唯一的例外，唯一的弱點，絕對是孩子。
母親節，先祝福當娘的我們，大家母親節快樂，也要提醒有娘的孩子，回家抱抱媽媽，這樣的擁抱，是最神奇的魔藥！
物過境遷，薇媽離世兩年，我仍舊記得我們最後一個擁抱。
--同文刊登於『不做妳老婆』後記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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